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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翠 散文——《车轮碾过的晨昏》
发布时间:2025-07-16     作者:佚名   点击量:55   分享到:

我和周叔的交情,是从车库那两个紧挨着的车位开始的。

每天早上七点,那辆银白色现代总会准时往外挪。开车的老头头发花白,左手把着方向盘,右手总搭在车窗沿上,车后座的布兜子总是鼓鼓囊囊,看着就沉。起初我以为他跟我一样,是赶早高峰上班的,心里还嘀咕:这把年纪了,还这么拼?

有回我倒车时差点蹭到他的车,摇下车窗道歉,他倒乐呵呵的:“没事没事,我这破车,蹭掉块漆不打紧。”聊起来才知道,他姓周,比我爸还大五岁,却不是去上班——那布兜子里装的,是给老区他爹捎的菜。

“天天这时候走?”我递过去一瓶矿泉水,看他额头上渗着汗。

“得赶在七点半到家,老爷子醒得早,等着吃饭呢。”他拧开瓶盖喝了两口,指节上全是老茧,“从新区到老区,二十八公里,不快跑赶不上趟。”

我这才留意到他后座布兜里的名堂:春天是带着泥的菠菜,夏天是顶花带刺的嫩黄瓜,秋天的核桃用旧报纸包着,冬天就裹着几层塑料袋的白菜。有次见他搬一小捆香椿,芽子嫩得能掐出水,他说:“老爷子就好这口,早市上抢的,来晚了就被人挑光了。”

真正熟络起来,是个下雨天。我下班回来在车库躲雨,碰见他刚回来,车轱辘上全是泥点子。他正弯腰擦后座沾的菜汤,我过去搭了把手,他递过来个苹果:“刚给老爷子买的,你尝尝。”

“叔,您这天天来回跑,图啥?”我咬着苹果问。

他擦车的布顿了顿,往老区的方向瞥了一眼:“老爷子九十五了,在那边住了一辈子,说啥也不肯来新区。”他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,“老房子墙皮都掉渣了,可他摸着门框就说踏实。王寡妇的胡辣汤摊还在巷口,李老头每天早上准来敲门借火,这些他都舍不下。”

 周叔太懂他爹的犟脾气。从新区到老区那二十八公里路,他一天一个来回,雷打不动。仪表盘的里程数早已跳过十万,副驾储物格里的油卡换了一张又一张。儿子早就在新区给他买了电梯房,一百二十平,光阳台就够摆两桌麻将,可他那九十五岁的老爹偏不挪窝。

“不去不去,”老爷子把拐杖往地上一顿,震得水泥地咚咚响,“这老巷子住了六十多年,闭着眼都能摸到杂货店。去新区?出门连个说话的都没有,憋也憋死了!”

那天雨大,周叔说路上堵车,给爹做的面条都坨了,老爷子坐在门口小马扎上,瞅着巷子口等了快俩钟头。“你说他眼神都花了,能瞅见啥?可就那么坐着,跟个门神似的。”周叔说这话时,声音有点哑。

后来我总在车库碰到他。早上见他时,布兜子里的菜沾着露水;晚上见他时,布兜子空了,他袖口总沾着点油渍。

有次我加班回来晚,看见他正拿纸擦鞋上的污渍。

“白天给我爹修轮椅,扳手没拿稳,砸脚上了。”他指着鞋面上的污渍笑,“人老了,啥都不顶用了。”

“那您还天天跑?”

“不跑咋办?”他捶了捶腰,“护工请过,炒个青菜放半勺子味精,老爷子骂人家瞎糟蹋东西。再说了,他年龄大了,念旧,不愿意来这边。”

有回早高峰堵在路上,正好跟他的现代并排。我摇下车窗,看见他正给布兜子里的西红柿套塑料袋,怕颠坏了。“昨天老爷子念叨想吃糖拌柿子,”他指了指那些通红的果子,“早市上挑了半天,得是沙瓤的才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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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龙慢慢往前挪,他的现代跟在我后面,像个不紧不慢的影子。阳光穿过车窗,照在他后座的布兜子上,那些带着土气的蔬菜,忽然显得格外金贵。

现在每天上下班,我总习惯性往他车位上瞟一眼。要是他的现代还在,就知道今天周叔起晚了;要是车位空着,就猜他后座的布兜子里,今天装了啥新鲜菜。

小区的保安说,周叔的车,每天进出都踩着点。早上七点出门,下午六点进门,比小区的钟还准时。

后来,周叔的儿子又提请护工的事,周叔望着新区的灯火,慢悠悠地说:“你爷爷守着老区,是守着他的念想。我守着他来回跑,是我的念想。”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,荡开的涟漪里,有父亲年轻时扛着他过河的背影,有他教儿子骑自行车时松开的手,还有此刻菜兜子里沾着的晨露。

这两个紧挨着的车位,像两个标点符号,一个忙着赶去谋生,一个忙着赶去尽孝。而那条二十八公里的路,被周叔的车轱辘碾了七年,把陌生的邻居,碾成了心里有数的熟人。 

这二十八公里的路,周叔还在继续走。车轮碾过的晨昏里,藏着最朴素的牵挂:是菜兜子里的新鲜。这世间的真与善,原不必轰轰烈烈,就像这日复一日的二十八公里,一头连着老人舍不得的旧时光,一头系着儿子放不下的骨肉情,把寻常日子,走成了岁月里最绵长的诗。

(陕西省煤层气春林河公司   贾翠)